— 瑶苓 —

【Parksborn】一九四零

*一篇给校杂志投稿的文😂你看的出来主题是“老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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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零

德国那群方脑袋渡过奥尔河和苏雷河了!

这条瞩目的消息就这样明晃晃的挂在今天的巴黎晨报头版上,让哈利想不注意它都难。坐在一旁的埃迪大声谈论着柏拉图的《会饮篇》,手里举着的咖啡随着他胳膊的上下摆动摇摇晃晃洒了几滴在他亚麻衬里的西装上。

哈利把指间夹着的阿里尔烟按灭在“Allemagne”这个词上,油墨被火星烧灼出一股臭味。他从柔软的沙发椅上站起身来,毛料西裤表面被压出细小褶皱,带着一丝腥气的塞纳河畔的风掠过他苍白的面颊与散落在侧的金发。

“又去见那个彼得?”弗兰舍说,他摆弄着鎏金的钢笔帽,文稿上未完成的词句在水渍里模糊成一片墨黑的图案,看来他又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打算重新开始了。

“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了,在走之前我总要……”哈利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弗兰舍解释彼得的病与他们前几日的争吵。

弗兰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垂着眼睛看桌上铺着的绸布的纹路。“你总是他们中最为清醒的一个,别为了无关的事而放弃自己的前途。”

“我明白。”哈利点点头,动作沉重得仿佛挂在他脖子上的东西不是脑袋而是铸铅的咖啡壶。

他推门走出那家咖啡厅,身后埃迪的高谈论阔被塞纳河上拖出一股股黑烟的轮船汽笛声掩盖。身边戴着插了鸵鸟羽毛的大檐帽与短短的面纱的女士们挽着手经过,穿着沾着泥土的短衬衣的卖花女极力向她们推销着篮子里仅剩的两三朵已经开始萎蔫的花。人群翁动着向一个方向移动,似乎是送别开往前线的军队的船启航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如何把德国人打得缩回他们的老巢里,仿佛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集会。

哈利低着头匆匆走路,他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波旁街。狭窄街道两旁斑驳的被烟熏得灰黑的石墙,与挤来挤去不断鸣笛的汽车自行车与行人,让哈利没由来的感到了痛苦――彼得出生在这里,很快没有来得及踏出这里就要被埋葬了。

他被屋子里刺鼻的氯仿的气味熏得呛咳了几声,入目便是阴暗屋里沾染上了与主人一般死寂气息的木板床。床上僵卧着的正是彼得,病魔将他折磨得不似人性,整个人更像是一副骨架,颧骨高高突出,上面晕着不正常的嫣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皮肤下蓝绿的色泽犹如毒液在他身体里流淌。往日里流淌着甜蜜的巧克力糖浆的大眼睛里只剩下一片干涸的泥潭,深棕色的卷毛多日未梳理乱糟糟的堆在头顶,这样憔悴得不像话的彼得让哈利感到了一阵恐慌与害怕,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是他昔日的好友,这深深被病痛折磨被死亡缠绕的可怜的人!

“哈利……”彼得每吐出一个音节都在耗费他剩余无几的生命力,喉咙里仿佛滚动着石头,“你,已经安排好了。”

“是啊,14日的票,我来向你告别。”哈利把这句话从肚里掏出来丢在他们中间,这比他想象中容易,他以为他会痛哭流涕的,然而他没有。

“你依然觉得他们是正确的?”他半阖着眼,左手抬起来搭在腹部上,又挑起了这个话题,语气比他们争执之时倒是柔和了很多。可他的态度更让哈利感到恼火,那种不在乎的语气,分明他才是病得要死去的那一个。

“我还记得你刚来到巴黎的那段时间,你说你喜欢这里,如今你们却为了那虚无飘渺的利益与鬼话连篇的承诺忍不住对它动手了?”彼得说得很艰难,拉扯着声带发出嘶声,语调意外平静。哈利知道他们的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没有任何的挽回余地,彼得识破了他的身份。

哈利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攥住袖口,他试图平静自己不要再对彼得发火,看在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的面子上,看在他们也曾在巴黎老旧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游荡采风的份儿上。哈利记得彼得的画总是最好的,他笔下的巴黎是如此的庄重典雅而美丽动人,生机勃勃一如曾经的作画者本身。

“我也是为了我的国家与人民,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已经遭受太多痛苦了。”哈利鼻音很重,他天生说话带着哭腔,这会儿听起来就像是在为他的国家与人民们哭诉,“我爱这座城市并不比你少,你也要相信我曾经说过的话是出于真心,但这也没法阻挡我们的军队,很快它就不属于你们了。”

“哈利,哈利,”彼得叹息着说,他闭着眼睛,故意忽视了哈利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痛苦悲哀的神色,也许是为他的病,也许是为他们的友情,谁知道呢。

“我总是希望你能明白,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我要胜利。只有这个才值得我付出这么多。”

“哦,”彼得睁开眼睛,“也许你会后悔的,在许多年以后。”

“也许不。”

他们的谈话狼狈收场,哈利自始至终站在彼得床边,脊背挺得笔直,用身体诉说着他的强硬。可他没法就这样走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面。

彼得疲倦的样子被哈利看得一清二楚,他想拥抱一下这个曾经的挚友,但手臂像是被钉在了身体两侧,挪动一丝距离都会让他的心脏被扯痛。

“彼得,你会好吗?”哈利终于挣扎着把这个简短而毫无意义的问话吐了出来。

“就像你希望的,也许不会。”

“我希望你会!”

“哈利,我可记得我们之间的理想主义者不是你啊。”彼得挂着不正常的潮红的脸上泛起一点笑意,他还有心开玩笑。

哈利分明见得在他将死的面容之下藏着一种夺目的光辉。

“我会祝福你。”哈利干巴巴的说,“我会想念你的。”

“再见,哈利,再见。”彼得抬了抬右手好像想拉住哈利的手,但他又放下了。“总会好起来的,我说这一切。”

“……再见,彼得。”哈利一步步向后退,就如同他慢慢走进来一样。太阳逐渐升高收回了它投射进这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线,现在已经正午,但不要紧,傍晚它又会回来的。

“再见。”

1940年5月14日,德军攻占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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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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